王震在新疆
1月5日,由海南省作家协会、海南省文学院、天涯社主办的韩少功最新长篇小说《修改过程》海口读者见面会暨签售会在海口知和行书局举行。来自全省各地上百名作家、家和文学爱好者参加活动。
今天重磅推送本次活动的嘉宾发言、现场照片、专访,对于没有能参加活动的朋友,我们同时在文末附上了韩少功《修改过程》签名版的微店链接。如果有读过这部作品的朋友,也欢迎在文后写留言,与大家分享阅读感受。
《修改过程》是韩少功最新的长篇小说力作,首先在《花城》2018年第6期上推出,单行本由花城出版社于2018年11月出版。
活动由海南省作家协会专职副、海南省文学院院长梅国云主持。(以下发言内容经嘉宾审核修订,标题为编者所加。)
韩少功老师的长篇新作《修改过程》的出版,是我们海南文学界的大喜事。今天,我们省作协、省文学院、天涯社和知和行书局发起,与大家欢聚一堂,分享阅读体会,分享得到少功老师签名本的快乐,不只是我们主办单位和承办单位的乐事,也是韩粉们十分的事。感谢少功老师的贡献,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美好的下午。
韩少功先生不只是一位作家,更是一位冷静的思想家。《修改过程》群雕般向当下社会,向未来中国,以散点透视的手法,展现了77届这样一代空前绝后的大学生镜里镜外的成像“过程”。77届至今的40年,正是中国确立大政方针至今的40年。这群人从被启蒙,到成为推动中国社会40年发生深刻变化的精英,这样一种在场的经验写作,提示当下,告知未来,意义深远。作为一位思想家,韩少功先生地知道他们这代人身上所承载的意义。《修改过程》应该是他创作生涯里的一次重要的创作。作品读者:他们这代人在被中国的大时代“修改”的同时,也反过来“修改”了中国社会。他们在“修改”或“被修改”的过程中一走过来,有的一身荣光,有的一身伤痕。这40年,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反复“修改”,才有了今天的他们,也才有了今天的中国。他们这代人是荒诞的、焦虑的、无奈的,还是奋进的、成功的、精彩的;国家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但有没有缺憾?读者自然会掩卷而思。如果我们把1978年作为中国的纪年,在的不惑之年产生这样一部“不惑”之作,可谓意味深长。未来的家国天下的命运呢?
韩少功先生40岁前后创作《马桥词典》,60岁前后创作《日夜书》和《后记》,奔七创作《修改过程》,从不惑到知到耳顺到从心所欲,反映了他的人生境遇的变化和境界的渐次拓升。韩少功先生是一位具有士大夫的当代知识,我们不能仅仅把他作为一位作家来看。我们阅读《修改过程》,如果同时阅读他这个人,便能体悉文字深处的内心。就像我们看《离骚》不能把屈原只当成是一位诗人,看《念奴娇.赤壁怀古》不能认为苏东坡只是一位文学家。在我个人来看,《修改过程》的文本很薄,但其思想价值很厚。
今天,我们还请来了《修改过程》的责任编辑李倩倩老师,希望能听到您编辑出版《修改过程》的一些幕后花絮。我们还请来了海南的几位著名作家和学者,希望能分享到你们的阅读。
我觉得有点夸张,这本书没有那么重要,也没有那么好。因为我从行政岗位退下来大概有七八年了,闲着也是闲着,像我们这个年纪干不了太多的事,一般的人就跳跳广场舞,下下街边棋,我不会跳舞,也不会下棋,找点事干干,各位朋友,你们把我这本书当作是一种文字的广场舞、街边棋。我很抱歉,今天惊扰各位朋友,很多熟悉的面孔过来,不容易,虽然我们都在海口,但是,很少见面,在这里见到大家感觉到很高兴,很温暖,但是,耽误了大家周末的休息时间,不好意思。
这本书不用我多说,大家看了以后会各有各的看法,你们今天来,给我鼓励,给我拍砖,我都会很感谢。以前有一句话叫做“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估计大家个人的感受也不一样,我今天是带着耳朵来的,洗耳,听听读者们的评价。大家有益的和意见,我会认真地吸收,谢谢大家!
韩少功:李倩倩他爸也是文学界的老人,蒋子丹和我和他爸爸原来算是同事,李振威原来是湖南文联《小溪流》的副主编。我透露一点,我的小册本来每个章节是没有小标题的,后来加上小标题就是她的。她是一个很好的编辑,有的时候我写着写着就写忘了,后来想起哪要打个补丁,哪要改什么的,她很耐心,随时联系解决这些问题。我还有一些错别字,是她帮我纠正的,谢谢你。
韩老师您客气了。今天有很多我们编辑界前辈和作家老师在场,我作为一个晚辈,作为一个编辑,从我的角度稍微谈一下。首先,我代表《修改过程》另一个责任编辑、《花城》主编朱燕玲跟大家问好,《花城》下星期一就要发下一期稿了,她这几天特别忙碌地准备稿子,所以,这次活动她没法前来,她表示非常遗憾,嘱咐我代她向在坐的各位老师问好。然后,我谨代表花城出版社和《花城》感谢韩老师的信任,在众多压力之下,还是把《修改过程》托付给了我们,非常感谢韩老师。前一段时间,有问我们,让我们算一算《修改过程》到底改了多少次,我说这不太好算,因为大的修改有几次,但是,其他的,比如说,韩老师有的时候会想起一个错别字或者是哪个地方的细节要丰富、充盈一下也会跟我说,甚至是书稿下印厂两天了还跟我说,有个细节要加进去,不加进去会觉得遗憾,可见韩老师对这部作品是多么的精益求精。借此我也回顾了一下,韩老师2018年3月份给我们的初稿和现在的成稿比起来,改动还是很大的。作为编辑,我感觉整个《修改过程》的修改过程,其实就是一个由实入虚的过程,像韩老师借惠子与肖鹏两个人的对话所说的,是一个由“事实”进一步转变为“可见事实”的过程,包括文本中AB面的出现,都让现实的实跟文学艺术的虚、记忆的实与虚、历史的实与虚,在这部作品中形成了镜像的对比和叠加。所以,现在我们看到的《修改过程》是比初稿更加具有性乃至让人迷的作品,而且每个阅读者迷的地方很可能不一样,所以,像韩老师刚才说的会看到的不一样的东西。
编辑中,《修改过程》大的修改有几处,惠子的出现是后面加的,小标题是我擅自主张自己先加好了让韩老师审看,再由韩老师修改而成的。《花城》2018年第6期《修改过程》版推出之际,适逢11月2至4日“韩少功创作四十年与以来中国文学学术研讨会”在湖南理工学院召开。当时的印刷赶不及这场会议,我们便临时做了一批白皮本,把《修改过程》单独印刷出来,以的形式让参加研讨会的老师们抢先看到了韩老师的新作,还美其名曰为限量VIP试读本,韩老师拿到这个白皮本后又突发奇想,在小说的最后新添加了附录二。附录二的出现让整个小说更加虚实迷幻。《修改过程》刊发版是以“1977:春春之约”视频提纲收尾的,至此,整个作品似乎已尘埃落定落到实处,呈现出“77级”一代人最真实可触的命运。然而,韩老师在附录二里又了一下,消解了这种真实,让虚与实像莫比乌斯环一样对立又相通,形成回环,而后又无限循环。很多人看过小说后谈得最多的是史纤、楼开富何马湘南,注意陆一尘的人却没有那么多,其实陆一尘在初稿里实际上是肖鹏真实存在的同学,最后成稿中,陆一尘存在的可能性也受到韩老师的质疑,陆一尘为肖鹏笔下的人物而从文字中走进了现实。这些处理都潜藏了韩老师文学观和哲学观的博弈和机锋,把文学和现实、历史和记忆、偶然和必然、有序和无常的东西都化入境中,四方敞开且包罗万象。
在整个编辑过程中,我还擅自主张做了一件事,就是把广告语集中在“77级”这个词上,为了更方便宣传而概念化包装了一下。韩老师其实是不太认可的,他觉得他写的不仅仅是“77级”,并在中提及写的是“后77级”,乃或“77级后”的一些东西。实际上,韩老师借“77级”往事写的却是中国一代代的学子、一代代人因时代的裹挟而理想碰撞现实的共同命运。如今,我们的同学圈里也不乏马湘南、史纤这样的人。最后,我很高兴了《修改过程》的整个修改过程,收获了文本内外的双重意义,谢谢大家!
韩老师这本书是2018年中国文学界最值得期待的作品之一。不过,这本书并不是凭空产生的,据我观察,韩老师这几年关心的核心的议题,就是怎样理清中国从1960年代经过1980年代如何走到了1990年代,又走到了当下。他近十年来的写作基本上围绕着这个核心问题展开,《修改过程》正是这一创作脉络的最新发展。对于韩老师来说,历史叙述是借由知青一代人的命运展开的。如果说《后记》是描述这一代人的起源,那么,稍后的《日夜书》则是要讨论1960年代、1970年代怎么过渡到了1990年代,他要展示这两个时间的对比和对话,甚至是争吵。而到了今天的《修改过程》,很明显,他紧紧抓住1980年代,从而起历史的演进逻辑。1980年代是枢杻,只要抓住了1980年代,就把前面的1960、1970年代和后面的1990年代到新世纪整个贯通了起来。为什么韩老师要写知青这一代人,因为知青这一代人正是1960年代到1990年代到新世纪这段历史的承载者,甚至是创造者,更不要说是者。所以,抓住这一代人,把这一代人的命运把握住了,也就是把这代历史的现象学把握住了。
《修改过程》主要是写1980年代,我这里所谓的1980年代是指短1980年代,大概是指1970年代末到1984年左右这一段,我认为它才代表了最典型的1980年代性格。它承前启后,前面接着中国而来,暗中继承了中国的理想主义,然而它在形式上又要反叛。1980年代由此具有了非常矛盾的性格。一方面,它具有创造性的生机勃勃的理想主义,另一方面,它又有泥沙俱下的颓废的主义。正因如此,它具有巨大的思想张力和多重可能性,它是极具历史包蕴性的时刻,是时间的奇点,它能够不断的创生出新事物,可是,它也埋下了失败的种子。
从1960年代走到1990年代,也是一个不断缩减的过程,历史的可能性和创造性能量不断衰减,最后终于来到了当下。某种程度上,这种感伤结局也是让历史参与者们,知青们,尤其是后来又有机会上大学的这帮知青们,所意料不到的,他们也想问自己的初心是怎么丢失的,当初的历史含着的可能性是在哪里遗落的?这就是修改过程。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它后面的看不见的手是什么?
《修改过程》为什么要采取看似非常先锋的元小说写法?作者把写作故事的过程或叙事过程裸露出来,这里就包含着反讽、质疑和,这就避免了陷入知青写作最大的陷阱里,什么陷阱?就是怀旧式的滥情与感伤,或为了论证自己的当下成功把青春写成的履历。如果采取常规的小说写法很容易掉到沟里,所以韩老师对整个叙事过程采取了自反的、反讽的姿态,从而使叙述具有了某种戏谑化的色彩。通过这种方式,小说恰恰呈现了历史被不断修改的,提示了在时间中错失的的交叉小径,从而追索了从市场的逻辑演化。或许,青春与起点并不那么美好,它们那么复杂暧昧,一切的种子,好的坏的,在当初都已种下,当事人并非,但是,与此同时,那么多机会和可能性又被错过,他们也被自己和历史所。
由此,小说重新清理了这一代人的责任和历史贡献。但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该做何评价,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回答。《修改过程》给我们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大家不要找答案,因为没有答案,它只给我们打开了思考的空间。
刚才已经有两个非常精彩的发言,责编李倩倩叙述了《修改过程》的修改过程,刘复生教授提纲挈领把这部小说宏观的线索梳理得很清楚,我呢,想找一个特殊的角度来谈谈感受。
韩少功的小说里面有这样的话:人生的过程也是一个修改过程。我想说说韩少功人生的修改过程。因为我认识韩少功已经差不多40年了,也就是说他当进入小说所记述的这段生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在以后的40年里,我亲眼了他如何从小韩活生生被修改成了如今的老韩。而且我认为他的人生修改过程,是我目力所及的人群中,很少有人能达到的成功过程。我所说的这种成功,并非意义上那种你成了多大名,赚了多少钱的成功,而是你是否按照自己青年时代的蓝图,通过不断努力的修改,最后无限接近于设计初衷的成功。比如说,他在还是小韩的时候,就有了要回到下放的乡村去盖房子过日子的计划,结果二十多年之后,他真的去了,而且一去就是二十个春秋,在那儿养鸡育菜种树栽花,还出写了《暗示》、《山南水北》、《后记》、《日夜书》,以及其他中短篇小说和散文随笔。在我看来,这便是他人生修改过程的重要部分,而这种修改的实施,除了需要热血需要冷静思考,需要智慧、勇气、定力、意志、决断力与执行力,更需要超凡的价值观来支撑。就下乡盖房子这件事,我不知道听多少作家朋友兴致大发地宣讲过,但真去盖了房子并且真去过了日子的人,已经少而又少,真去过了日子,又没虚度这些日子的人,更是绝无仅有。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尤其生活在我们这个风云变幻异象纷呈的国度,要以流水般的刚毅和柔韧,朝着预定的方向坚定不移地前行,最后抵达自己的人生目标,是多么不容易。从这个意义上说,韩少功不成功,谁人可称成功?
纵观韩少功的文学创作,他的小说越到晚近越是贴近生活贴近人物原形。阅读《修改过程》的时候,我常愉悦的,因为那里边的人物,虽说是由南京的鼻子的嘴湖南的双眼皮共同塑造出来的,但有不少细节都让我非常熟悉,知道它们来自哪里,常常读着读着哈哈大笑。虽然作者采用了元小说的框架,实施了在虚与实之间来回转换的计谋,除去文学技法方面的追求,回避当事人对号入座这方面的考量是不容忽略的,也是避免写作受到约束和干扰的必要手段。越是贴近生活、贴近经历的东西,越容易被人物原形对号入座,现代主义文学元素的加入,给作者带来无限的空间和方便,让他能随意出入虚幻和现实之间,将现代主义技巧玩到不露痕迹的地步。刚才刘复生教授说到一点,《修改过程》没有一般的知青小说那种自恋,属于自嘲非常强烈的书写。我同意这个观点,更以为这种自嘲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出自于一种很强的自信,即作者对人生修改过程的自信,唯有自信的人才有本钱来调侃。
在大家的眼中,现在的老韩已经活到了德高望重的,而且从他还是小韩的时候起,已是湖南作家群里被为少年老成的人物,对当时那些炙手可热的中年作家来说,是一个可畏的后生,很重要话份也很大,因此他也总是对我们这些同龄的文友慈祥地微笑,把我们无情地“矮化”。一直以来,我们看到他的系列思想随笔,包括前几部长篇小说,以及他自己刻意而为的那些现代主义名篇,大多是庄严的、深刻的,甚至有些沉重的,作品的思想含量让当下对文学非常挑剔,甚至文学的理论家们,也不得不刮目相看。对他在这个时间节点,突然拿出这么一部充满生命青涩印迹,以不加掩饰的自嘲互嘲为主调的小说,我常的。一世作文终看,这种放松标记着老韩人生境界的新高度,他在不断的超越自己,而且越来越。我预感到这部小说的创作,有可能开辟他创作生涯的新格局,一种独步天下的心态与炉火纯青的技法相结合的高大格局。对他而言,具有超出发行量圈粉数,以及获得好评和项,这些当下过于被重视的标准之外的重大意义。
当然,如果一言以蔽之,韩少功的小说从来就是庄严的庄重的,似乎不够全面也不够准确。他的小说,特别是《马桥词典》之后的小说 ,早就有了许多亦庄亦谐,外庄内谐的篇章。有所不同的是,《修改过程》较之他过往的小说 ,庄与谐的比例有较大幅度的调整,风格也更趋向外谐内庄,在满纸看似俏皮的话语里,仍然饱含着一以贯之的理想情怀与现实悲悯,让我们在笑声中,在泪水中深思。作为那个时代的亲历者和过来人,我从《修改过程》的字里行间,完全能够嗅到当时社会生机勃勃的气息,看到热气腾腾的景象。在一部以现代主义叙事风格为框架的小说里,要把每个人物最写得如同室兄弟隔壁阿姨那么活灵活现,难度之大,有过类似写作经验的人都会明白。
最后,我要非常高兴地祝贺这位老朋友,在接近70岁的年龄,还有能力向读者们奉献出如此青春焕发的作品,并奇迹般地保持着小韩同学的面容。
今天来参加这个活动,其实更多的是来向少功老师致敬并表达我的感谢。遇见他,我的人生轨迹改换了方向,韩老师对于我人生的意义十分重大。
2008年10月的某一天,我忽然接到一条信息,写着:王艳梅你好,我有事要跟你谈,有时间我们尽快见个面。下面赫然的落着“韩少功”三个字。那时候我和作为海南省文联的韩老师只有一面之交,那是在省委宣传部召集的一个建省纪念晚会的策划会上,韩老师当时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知道你的那首歌。就这一面之交,几年之后我接到了少功这条消息,看到这条信息时我心中一阵狂喜,我知道这一定是对我的一种。我们很快的见了面,韩老师跟我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谈话,这其实是一次面试,这次谈话的最后他给了我一句话,他说:我用最快的时间把你调到省文联,你考虑一星期答复我要不要去。我立刻说,不用考虑,我愿意去。我们都知道,要调用一个人,在你们根本不相识,在完全没有任何前提条件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这几乎完全没有可能。所以,我觉得自己特别幸运,我因他的来到了省文联。很可惜的是,我只有两年的时间在他的麾下工作他就退休了,这两年的时间虽然短,但就是这短短的两年,我的三观因此而发生很大的改变。无论为人、为事、为文,看着他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虽然离他的距离还很远,但一直在向着他的方向。在他的影响下,我甚至也提笔用不怎么灵光的文字写了我的第一部小说《遇见》,而且他还是我这部小说的第一个读者,给了我很多和鼓励。
“皮深毛厚”“外圆内方”“以出世为入世之事”“即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不忘了仰望星空”......,这些都是他教给我的为人为事的态度与方法,韩老师是我人生的灯塔,一个我绕不师和朋友。
我想每个人无论到怎样的人生阶段,永远挥之不去的还是自己的青春岁月吧,作为作家,早晚都会以自己的笔墨将那些铭刻于心的青春往事以某种方式去书写一回吧,将那个埋藏于心底的我,借以某个人物或者多个人物找一个管道一个出口做一回最为坦白的表达吧 。我在韩老师的小说中,从他的《马桥词典》、《暗示》、《日夜书》等很多作品中都读到了他痛苦的悲伤的快乐的欢愉的刻骨铭心的青春,但这次的书写仿佛是最彻底的一次。《修改过程》虽然对是77级的青春记忆,刚才《花城》的老师说,77级其实是编者提炼出的一个宣传点,而我觉得那里面没有特别深的印记告诉我们这是77级,这是那个年代的人们的青春,我感觉他们跟我们是那么的相似,我所处的那一代大学生时代大背景不一样,我们经历着不一样的大事件,我在想我们之所以有那么强烈的共鸣,这是因为我们和他们,这些人血液温度、和荷尔蒙都是等量的,所以我才会觉得他书写的一切,距离我那么近,这部书我读了一遍,还会再读两遍三遍。谢谢大家听我唠叨!
少功这个新书,我是先看的附录。这个附录既是对全书人物、故事来源的一个简单交代,也是对读者,即他的大学同学、知青伙伴的真情告白。这个告白引发了我对自己的知青和大学生活的一些回忆。因为共鸣,所以。这种真情表达,和少功此前作品是一致的,但和本书正文部分的情感形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正文行文的调侃,,戏谑,轻松,是以前作品所没有的。总体上说,从《西望茅草地》开始,他的大多数小说的风格是正大,严肃,富有,当然也有幽默俏皮机智生动,但那是补充,不是主旋律。现在这个书有了非常大的改变。他为什么这样写?我想可能是,人到了60岁以后,对世界、家国、人生的看法可能会有反思,检讨。原来非常庄严、神圣的事物,人物,思想,观念,现在看来可能不是那么回事,没有什么了不起。原来微不足道的不起眼的人和事,现在可能觉得有意义有趣味。原来特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评价,现在可能得无所谓。这就叫活出了老的境界。若干年前,王彬彬王蒙,王不了,王彬彬连黑马都算不上,顶多一黑驹。那时的王蒙就仍然还是青春的小王,不能称老王。陆游活着,却说“死去原知万事空”,其实是老来原知万事无所谓,只有一件事放不下。少功这个小说,我感觉就有万事无所谓的游戏意味,但他放不下的是什么?是文学?文化?人生意义与价值?全球化?人工智能?世界?国家?
如果我们注意他近年有关上述话题的文章、、,就知道他是一个放不下的人。他操心的事情确实很多,很大,很复杂,很尖端。在中国作家中,尤其在50后作家群中,以我非常有限的阅读了解,可能没有人像他有这么多的关注点,而且都有自己的看法。正因为有这个印象,所以《修改过程》出来,就出乎我的意料。他貌似放下了宏大叙事,津津有味地叙述人生的琐屑和琐屑的人生。在一个文学被摒弃的时代,讲一个修改小说的故事,未免太不识时务。
但少功是认真的。这从附录可以看得很清楚。我感觉,少功写这本书,他潜在的或者预设的读者,就是他的同学同伴这一小群人,而不是所有人。极端点说,他心目中的的读者,可能是小众,是几百人甚至几十人。他已经达到了这样一个境界,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兴趣,来写这样一个小说。甚至于,从修辞角度看,小说的题目本身都是缺乏诗意,很不文学的。但他不在意。
我看的过程中,突然有一个并不新鲜的认知:人生就是一场游戏,或者是一场戏剧,而小说写作不过是对这个游戏或戏剧的一点注解而已。
还有一种感想,少功上一本书是《日夜书》,中国作协为这本书开了座谈会,我也去了。我有一个感觉,这本书是对《日夜书》读者反应的一个回应。《日夜书》相对简明一点,而且是有人物原型的,《日夜书》出来之后,我相信会有人对号入座,做出各种反应或反馈。我感觉这个《修改过程》就是对上述反应反馈的一个回答,一个极为复杂、机智、周全的解释。
就主题而言,如果有所谓主题的话,这本书是想表达文学修改人生,人生修改文学这样一个互动关系。文学可以,人生可以激发孕育出文学,是朴素常识,这里无须费词。需要说明的是,少功在这个书里,把这个互动过程演绎、把玩得非常复杂,循环往复,虚实相生,难辨,含混。
我就想到历史学家罗志田喜欢说的话,历史研究常需要倒放电影,才能看清许多问题。一件事情,30年前没有理解,30年之后,大家重新聚在一起,哦,原来是这样,豁然开朗。日常经验中,同一件事情,我们每一次回忆都会有所不同,选择性记忆,选择性遗忘,还有利己性増饰,美化自己,别人,而且都是在无意识间完成的。这是心理学常识,不多说。
这个小说使用了很多复杂的技巧,很读者的智商。少功也有收割读者智商稅的嫌疑。如果沉下来研究,真的是一个挑战。一般我们不愿意这种智力,读者喜欢看简明扼要轻松的东西。一复杂我们就没有耐心了。在这个意义上,他就是写给他自己,写给他的同代人,甚至是写给湖南长沙那一代人的作品。一百个读者和十万读者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他已经有这个境界,不在乎在这点。这点少功远远的走在同代知青作家的前面。我就说这么多,谢谢!
在中国40周年,也是韩少功先生从事文学创作40年之际,他拿出了《修改过程》这部小说,意义不同寻常。这本书正要脱稿的时候,我们天涯社想尽办法,获得它的发表权,但少功觉得不合适,而且已经答应《花城》。我的同事们于心未干。我跟他们讲,少功活到现在这个份上,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做什么我们都应该尊重他,这是我们所要持的“孝道”。 事实上,《花城》她们做的很好,从编辑出版到推广,都别出心裁,让我们觉得的少功做出的抉择越来越有道理。
少功这本书给我带来了一种阅读的感受不同以往,过去,我读少功的文字是比较顺畅,比较愉悦的,但这本书我陆陆续续读了好长的时间,才把它读完。为什么我读这本书会有啃的感觉呢,我也在反复问自己。
作为评传的作者,我对少功以前的所有文字都非常熟悉,我认为《修改过程》可以算是《日夜书》的姐妹篇,写的都是五十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的生活。到了现在这个时期,少功这一代人,或者说这一代,作为社会人的角色扮演到这个时候是谢幕的时候,他们当中除了个别掌握重要的、拥有强大社会影响力的人之外,纷纷退回到自己的私人空间、退回到儿孙满堂或者是独自面对的孤独寂寞里。整整一代人的人生,包括、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到了做总结的时候。《日夜书》和《修改过程》写的就是这代人陆续退场阶段的故事。
少功这一代人,用这个名词来称谓特别合适。他们生长在红旗下,接受为解放全人类献身理想的教育,60年代到70年代之间,他们带着红袖章,广场接受伟大的检阅,然后又走进穷乡僻壤接受贫下中农的,改变这个世界,让它成为的天堂。但是,在少功所写的《修改过程》这个阶段,他们的人生有了很大的转折,他们摘掉自己鲜红的袖章,回到了谋求个人与飞黄腾达的日常生活中去,回到个人匮乏与满足中去。从高标绝俗的理想主义,回到了庸俗不堪的琐碎烟火。这种转折就好象是一个僧侣脱掉袈裟还俗,回到滚滚的凡界。
们还俗以后,原本相差不大的境遇开始急剧的分化,《修改过程》写的就是他们命运的跌宕,以及彼此之间的碰撞与交响,而这个过程同时也是社会阶层的分化,可以说是两极的分化。原本在一个同学共同体中的一些人,渐行渐远,最终形同人,不再有彼此见面的愿望、必要与可能。《修改过程》里的,在遇上重大历史转折之后,命运不断被修改,他们在烟火与之中不断地奋斗、挣扎、探索、,改变他们的命运,自己的人生,但到底是他们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是社会历史改变了他们,这是谁都说不清楚的百感交集的过程。随着光阴的推移,年事的增高,对命运的探索、、扭转,最终变为对命运的接受,尽管接受起来相当困难,接受起来是一首挽歌。在《修改过程》中,虽然少功以一种插科打诨的、不正经的话语来叙事,但我仍然在字里行间体会到一种苍凉。这是我读这本书的感受。不管怎么样地挣扎,这一代人似乎并没有活出让我们觉得非常美好大团圆结局,其中的某些人,如马湘南等,算是成功人士了,最后也没有让心怀是羡慕,让我们为之放声歌唱,反倒有几分落寞与伤怀,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般人来讲,写作人都要求自己不重复别人,但少功还加了一条:不重复自己。这就压缩了自己写作的空间,也增加了写作的难度。在《修改过程》一书中,写作的难度某种程度上为阅读的难度。以一种解嘲和特别喧闹的话语来表达,而且不断跳跃穿插,人物的形象与故事情节相当支离,给我这样的老年读者带来了很大的不便。我感觉镜头晃的厉害,要把人物和故事起来有些吃力。在阅读的中途,我一再停下脚步,甚至抱怨作者根本不考虑我的退化,但他已经活到了那个份上: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在文字的书写领域,他可以成为一个立法者,而我们是还一个守法者,我们总是在别人立法以后来。不管是做文学还是做什么,做到最后的境界就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这是无人的境界。
阅读《修改过程》的过程也是一次修改过程,从起初的理不清头绪、搔不到痒处,到后来的一读再读,时哭时笑,再到最后的爱不释手、心悦诚服,这几天我沉浸在《修改过程》的世界里,沉浸在时间跨度达几十年,人物跨度从政商军学到底层草民,地区跨度从校园到社会、国内到国外、城市到乡村,个人命运既可又可入地这样一种复杂的体验中,感受到少功老师的老辣、犀利、幽默、智者的洞察和仁者的情怀。要想用三言两语评点这个作品很难,它视野开阔,意象密集,既深邃繁复,同时又好玩有趣。最好的夸赞或许就是:再读一遍吧,保管屡读不厌,每读都有新的发现。
我很《花城》出版社我的同班同学朱燕玲主编以及李倩倩副主编,终于在通们对韩少功老师的称谓——中国当代著名文学家后面加了分量很重的三个字:思想家!我觉得从韩老师几十年来的所写所为来讲,完全担得起。两年前我写过一篇谈海南文学的文章,曾经写到“韩少功是中国文坛少有的具有‘思想者’品质的作家”,当时我也很想用“思想家”这个提法,我还是保守了。
很多读者读出77级的“青春”“无可复制的理想主义者”啥的,我觉得那不是韩少功这部书的初衷,也非其内核。韩少功具有磅礴,但是,他不是一个感伤浪漫主义者,更不是自恋怀旧的新感觉派,他是个的现实主义者,不煽情,对俗套成腔更是深恶痛绝。我觉得这也是他的小说乍读之下带入感不强的原因,因为韩老师根本不愿按常理出牌。韩少功的文体探索其实也是思想探索,你看他人物一个个列传般地出现,主要人物之一的史纤,到一半篇幅以后才展开叙述,这肯定不是一般小说的写法。还有,包括楼开富、史纤这样的人物,都安排了两种命运。这个时候虚构小说和真实状态并存,此在和潜在纠缠对话,孰真孰假并不重要,从中思考人物命运的必然、偶然等等关系,或许更有意味。因此,古代哲学家惠子都拉出来走一遭,就不偶然了。
刚刚过去的2018年,是40周年,也是高考恢复后大学生入学整40年(77级其实也是78年入学的),韩少功老师在这样的历史节点推出这部书,个人觉得有全息性展现这40年变化的意识,由于77级学生的特点,其“沧桑感”又闪回了此前几十年的历史,而每个人又都有他的前世。这一代人来源既驳杂,此后又面临着纷纭变幻的世相,在时移境迁中尽展人生百态,陆一尘、肖鹏、马湘南、毛小武、楼开富、史纤、林欣等人织成了现当代中国社会宽广的影像。《修改过程》虽然篇幅并不巨大,语调也戏谑轻松,但实际上意蕴丰厚,如食橄榄。
在这我也想以前的一种,仿佛韩老师怎么写都是故乡湖南的事、知青的事。其实,我觉得韩少功老师的视野向来都是世界性的。《修改过程》更是完全看不到什么地域了。以后我很期待,我估计韩老师也会写,包括海南的经验,比如说他创办《海南》、《天涯》、主政文联等等,当然,他都会写得很开阔,也不会限于就是海南特色往事。从这一点而言,又可另一个,好像不懂海南话就不能写好海南题材似的,我觉得其实还得看是谁来写、怎样去写,韩老师常说“要有办法”,就是这种超越一般的想象力、自信心。
最后我想讲一个线多年前,西欧曾经评过一个比较权威的作家排行榜,20世纪进入前十名的有四个,大家比较熟悉的卡夫卡、普鲁斯特、乔伊斯都在里面,但是,另外一个作家托马斯·曼往往会被我们忽略。卡夫卡、普鲁斯特、乔伊斯这些人可能在文体探索上做出了一些变革,而我们当代作家也于语言形式探索,所以私淑者众。但是,托马斯·曼不太显赫,可他恰恰是一个思想家型的作家,他对欧洲社会的反思极其深刻。当然,没有必要用托马斯·曼来比附韩少功老师,因为韩少功老师自有他独特的价值,但我觉得这样一种思想性写作的向,或许是我们当代中国文学应该予以重视的。我们的不少作家还在满足于经验性的写作,或停留在玩技巧,作家学者化喊了多年,真正践行者、臻高水准者,鲜矣!当然,我最后还要提及一下,要具备托马斯·曼或者韩少功老师这样的,又谈何容易!
我是80级的,与77级有差不多两年的共校时间,因此严格说来,我与少功是同代人,因此跟他感同。这个小说我读完了以后,第一印象是为少功捏一把汗,非常担心,为啥呢?因为少功的同学会对号入座!小说里面其他人怎么骂肖鹏,少功的同学也就会怎么骂他,小说里写的这些人,像史纤、楼开富、毛小武、马湘南等,太形象生动了,没有生活原型是不可能的,而且少功也说过,他作品中的人物,向来不是凭写的。说实话,我原来一直有一个打算,等退休了,也写一部我们那一届大学生人生经历的小说,可是我始终不敢动笔,我怕一写出来,我们班的很多人都会找我麻烦,因为我也没有办法写一个没有原型的小说,没有生活基础的小说。可是少功的《修改过程》写了,至今也好像没有引发什么风波。这不光是他勇敢,更是有技巧。刚才已经有人谈到这部小说的思想高度了,我这里就不再画蛇添足,只从一个小说从业者的观感出发,谈谈这部小说的技巧运用。
第一,反讽的调性。反讽意味着距离,叙述者把叙述对象推到远处,把他置于质疑和解剖的。它的语调是调侃的,揶揄的,情感是零度的。这样的好处是,所有人物都不会是完美的,高大的,他们的所有行为都是可质疑的,可深究的。这种调性非常契合作者的思想里:世界的复杂性和人生的多面性。现在很多写知青的,写80年代的,因为是过来人,是参与者,他们与他们的叙述对象完全合而为一,感情太投入,缺少间离的结果就是缺少反思,所谓“青春无悔”,所谓“神圣的80年代”,就是一个滥情的套。其实反讽也不是完全无感情,它的感情呈现为另一种状态:冷感情。不完美的人,有缺陷的人,他才可能犯错误,他的命运才会跌宕起伏,才会磕磕绊绊。因此其形象才会有沧桑感,悲剧感,亚里斯多德就是这么定义悲剧的。
第二,元叙述的结构方式。原叙述就是把叙述过程当作叙述对象,通俗地说,就是把如果构思和写作这个小说的过程当作这部小说的写作内容:告诉你,这个小说是叙述出来的,是虚构出来的。小说里的肖鹏告诉他的同学,我的小说是是虚构的,是编的,你们不要当真。肖鹏用这种方法抵挡同学对他,这是第一层对真实性的拆解;小说里的某些人物,他们行为的不确定性,他们的分身术,这是第二层拆解;文末的附录二,彻底文本,是釜底抽薪的解构。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方式,是作者摆脱现实纠缠的绝妙。所有对号入座的人在少功面前都无计可施,他明确告诉大家了,这是编的!
少功曾经被认为是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后来的创作,包括《马桥词典》《山南水北》等,在很多人看来,他已经完全回归到现实主义了。其实,他的先锋是在骨子里的,是对整体性和必然性的,至于形式上,并不雕章琢句,故弄玄虚。在这部小说里,有故事,有人物,语言调皮幽默,读者几乎没有阅读上的障碍,这与晦涩沉闷的传统先锋小说好像没有任何瓜葛,可是,就是在爽朗的现实主义小说的外壳里,却包裹着元叙述的先锋结构。这才是真正的艺术行家,不,不固执,浑然天成,臻于化境。真正的好小说是无关什么主义的,真要叫什么主义,那就叫好小说主义。
刚才从77级到80级都上场了,我是81级的,所以一定也要上来说两句。韩老师小说里写的是77级中文系的大学生,我们共同在校的时间只有一年,但我们共同拥有八十年代那种高校的求知若渴的氛围,共同拥有八十年代新启蒙的资源。我们81级大多数是直接从高中上大学的,就是书里写的所谓“娃娃生”,对77、78、79这三届的学长们常仰视的,觉得他们太厉害了,有那么丰富多彩的社会阅历,将来能当作家的肯定是他们这批人,而我们就太苍白太贫乏了。韩老师的这部长篇,主人公就是这批77级我们的学长。他们这代多是五十年代初生人,是新中国的同龄人,青春期经历了、知青上山下乡,恢复高考又幸运地上了大学,他们是和新中国与时俱进一走下来的一代人,是国的长子,写这代人酸甜苦辣的人生历程人生故事所折射出的时代意义自不待言,它的微言,前边人已经说了很多,我不再重复,只说我作为一个普者,小说打动我的一点点感受。
确实刚开始读的时候,感觉脑子里乱乱的,很难进入,这也许跟“元小说”的叙事方式有关,小说里套小说,人物也虚虚实实真假,但后来我也反思,这跟我现在已经习惯的微信阅读心态的浮躁是大有关系的,好像不能安静地进入一个需要深思的文本当中。这部小说我第一遍看了《花城》打印的,后来又看了正式出版的小说,看了两遍。刚才大家都说到,我也感觉这个长篇跟韩老师以前作品相比,叙述的语调截然不同,比如说反讽呀戏谑呀等等,但即使是在这样一种有点插科打诨的整体氛围中,也仍然葆有他以前小说中惯有的动人笔法。比如毛小武被抓走以后,那条黑狗经常蹲在他宿舍门口痴痴地寻找他等待他。还有就是篮球 场上深夜传来的空旷的投篮声,毛小武以前最喜欢打篮球,现在听起来嘭嘭嘭,简直像幻听,这里真是无声胜有声。再一个就是马湘南最后跳楼,因为妻子对他的不信任儿子的悖逆等等家庭的不幸。他准备前给老同学林欣写了一封信,承认自己当时年轻胡闹,骗了她的钱,现在加倍,并请她原谅,其实是了结后事,自己这辈子所欠的账。看到这些地方,不自觉的就眼窝发热,眼泪就下来了。韩老师的小说,总是有这样击中我们心里最柔软地方的笔墨,而且还常常余音绕梁,情感的力量很强大。我想这肯定是韩老师内心深处柔情一面的体现,他并不仅仅只是个思想型的冷静的作家。
在前不久岳阳举行的韩少功创作40周年的研讨会上,韩老师有个发言叫作《大道至简,不忘初心》。他回顾了自己当年在汨罗下乡时开始的文学阅读和写作时的心态,认为文学的作用和价值不管有多少种说法,最根本的还是要写出生动鲜活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再就是作品流露出的情义或者说价值观。这部《修改过程》的长篇,恰恰在这两点上做得很出色,用许多丰沛的细节、辛辣生鲜接地气的对话,塑造了陆一尘、马湘南、毛小武、史纤、赵小娟、林欣,还有肖鹏等一群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还有就是我刚才说过的击中的力量。我斗胆瞎猜,也许韩老师心里在暗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多微言,那么高大上?也许他小说的缘起就是因为参加了大学同学毕业40年,受到触动,他的初心就是要向他们这代人的青春致敬,就是要纯粹写一本好看好读的小说。但我们知道,韩老师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他毕竟是一个有深刻思想的作家,这部长篇中还有他对文学的思考,其中肖鹏和惠子的名实之辩,就体现了韩老师的文学观,甚至是哲学观,我看了以后很受。总之这部长篇虚实相生,真假,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用了很多叙事的,但是,我们也不要被这些,剥开小说那些虚虚实实、插科打诨的外表,关键是抛掉微信阅读的浮躁心态,真正进入文本认真体会,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真实感受和阅读享受,作为普者,这就够了。
谢谢,不敢代表年轻人,我只能说说我自己的阅读感受。韩老师小说所写的这代人差不多是我的父母辈,跟前面发言的前辈相比,阅读小说时人物代入感就低一点,更倾向于将这代人的命运读作自以来的中国当代历史变迁。这代人的经历非常特殊,其命运的每一步都直接受制于国家发展,每个阶段的状态也极具时代特征,可以说是历史直接塑造的一代人。韩老师小说取名《修改过程》,是以作家肖鹏反复修改小说为故事框架展开的,但小说中有段话这样说:“三十年过去了。在纷纷扰扰的岁月中,我们来来往往,飘萍无迹,动如参商,任岁月改变我们的面容,我们的处境,我们的经验足迹,只是心中渐渐生长出更多的感怀——也许这就是最广义、最本质的文学?”相比较小说家的修改创作,巨变时期的历史和社会进程对一代人的塑造和修改更具有跌宕起伏、不可思议性。小说有一部分内容出现了A、B版本不同的叙事。其实无论是“理想的修辞”或“的语法”都不能单独、片面地承担对当代中国历史的书写和诠释。这段历史的多变性及思想的混杂性对当下作家写作是一个挑战。小说有很多细节带有不同程度的反讽口吻——包括在情节设置上,虚实互渗的主人公修改创作、巨大的历史进程改变人,这两种轻重不同的“修改”互为镜像,其背后可能贯穿了韩老师对以往知青文学以及某些纯文学书写腔调、思想单薄的和,有某种超越“文学”的思想趋向。
韩老师这种态度,据我的观察,由来已久。我个人是比较理解的。但在我看来,既然小说故事情节是讲一个作家修过小说创作,那么对“文学”还不能完全超越,还要保留一点肯定。不知道韩老师是不是也有这种用意。前几天我为学院系列做海报,一个偶然的原因我进入到制作车间,看到了成堆的大卷工程图,这些高大成卷的纸是蓝色的,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蓝图”,被工程师绘制得密密麻麻,它们或许是有待被建设的高楼大厦,或者是某种精密机械。我第一次对“蓝图”这个词有了直观感受,我理解韩老师所说的“更广义的文学”,历史在一些关键时刻需要一张蓝图,未来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但是一定开始的时候有某种设计。但文学在某种意义上又是和“蓝图”相近的——文学是对不在场之物、对未来的,这是我们为什么尊重文学、需要文学的重要原因之一。虽然我们千言万语总是词不达意,然而“修改”就是不断的敞开,就是丰富语法。文学如何写,如何“修改”,不仅关乎历史,也事关未来。
1月5日下午3点,著名作家韩少功携其新作《修改过程》在海口知和行书局与读者见面。在见面会现场,诸多名家到场,纷纷发表阅读《修改过程》的观感,气氛极为热烈。当天,韩少功接受了笔者专访。
李宁:韩老师好!祝贺您的长篇小说《修改过程》出版。当初为何会想起写这样一部小说并取这样一个名字?
韩少功:77级那些人是我经验中的一块,丢掉有点可惜。让他们进入小说,表现历史的嬗变和人们的真切感受,对我一直有。当然,采用一种式的写作,邀请读者参与对写作过程的检测、监督、甚至剪裁,把写作过程当作写作对象的一部分,就像把后台当作舞台的一部分,把两者打通来写,也是一种有趣的文体实验。
李宁:这部小说由主人公肖鹏的一篇网络连载小说引起,写他“趁他还不太老,他得重新开始,得找回自己的天才”“小说若干,就是在这一段救亡期的副产品”。小说又是讲述恢复高考入学后的第一批“77级”大学生,写肖鹏“要租房如上工一样地去写作”,这个细节您曾提到是源自张炜老师。不少读者肯定比较关心主人公肖鹏和您的一种关系,是否是一种自传式的写作?
韩少功:好的小说或多或少都有点自传体的性质,但我不是肖鹏,没有他那样极端化和戏剧化。我倒是见过这样的人,曾经放浪不羁,后来却奋发向上。人都是可以变化的,“”是可以修改的。有时你一旦知道了某些人的往事,简直没法把它与当事人的后来联系起来。这本小说里的主要人物,三十年来人生轨迹或多或少都有较大变化,非他们自己所能预料。也许这正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特点。
李宁:小说的一部分,即附录一,2007年班会献礼视频提纲《1977:青春之约》中,借配音之口,对77级这代人有一种总体评价:“这一代人注定卷入一个三千年未有之历史变局。只是这种变局并非嘉年华,既意味着奇迹,也意味着苦熬和阵痛。对于他们来说,诗与远方其实就在脚下,是一砖一瓦和一针一线,甚至是后来日常的沉闷、困顿、焦虑、辛劳。他们做不了太多,也许只是匆匆而过的流星。但他们的理想曾共振在一个时代的新起点——这已经使他们拥有青春增值的一份幸运。”
在我看来,这几乎是小说中最动人的抒情。这部小说中的人物,也涵盖了官员、商人、人、作家、农民等各个阶层的人物。您作为77级大学生,完整经历了这40年,由这部小说说起,您能否谈谈这个“三千年未有之历史变局”?
韩少功:从农业国到工业化和城镇化,用几十年的时间走过其它国家几百年才走过的历史,当然是奇迹,也必有苦熬和阵痛。很多人在物质化潮流中,在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化的剧烈对撞之下,价值观却是脆弱的,甚至是混乱的——就像肌肉长到前面去了,灵魂迟迟没跟上。当年那些一根筋追求财富、或、或放荡颓废的人,眼下到哪里去了?他们追到了怎么样?没追到又怎么样?……在这个意义上,几十年既是强国富民的战场,更是一个人生大课堂。也许每个人都需要不断反思、追问、调整。这些普通人的诸多人生体会,不会进入庆典的嘉年华,却也是一个时代重要的和遗产。
李宁:从《马桥词典》开始,您的每一部作品,“文体”几乎都是要被提及的一个话题。这部小说的形式依然是一个令人瞩目的话题,照您的话来说,这也是一个“修改过程”。
在阅读这部小说的过程中,我似乎感受到了您对那种传统小说,或者虚构形式上的厌倦,精心的描写和讲故事似乎并不多,而经常从肖鹏的故事和关于肖鹏的故事这两重结构中跳出来,似乎要邀请读者参与进去,按照更加学院化的命名,这似乎接近一种“元小说”的写法。从已有的评论中可以看到这样的写法似乎也有一些争议。您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写法?
韩少功: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别人的看法我管不着。有些读者读得很激动,甚至流出眼泪,我同样也得尊重。至于文体,我希望每一种文体都是“有意味的形式”,每一次变化都能有利于新的思想和情感,至少也能给作者的表达提供某种方便,就像开发新的电脑软件,能方便人们产生新的文本,实现新的功能,而不是为变而变。在这本小说里,“元小说”的方法,若实若虚的写法,至少贴近我对人物故事不太确定的态度,分别数十年后对他人慎于判断的一份犹疑。现代人对自己认知的独断习惯,尤其应多一点防范。至于语言,因为是写大学生,写都市,写,当然会多一些轻快和热闹的调子。那段生活在我的印象中就是这样众声喧沸,轰轰烈烈的。这不同于我以前写乡村题材,如果也搞成二胡和长笛,搞成慢板和独奏,总体感觉就不对了。在这个意义上,“形式也是内容的”,如果我没有做到,那是才力不济。
李宁:不少人认为这部作品,与《日夜书》有一种对应关系。《日夜书》被认为是知青一代的史,《修改过程》中的77级大学生,不少曾经也是从知青群体中走出来的。您对这部小说怎么看?您的写作是否以后有一种总体性的框架安排?对下一部小说有没有什么计划?
韩少功:把这本书看成《日夜书》的姊妹篇,也未尝不可。两本书的时间跨度有重叠部分,差不多是写同一代人。不过在人物造型上,有风格和文体的处理上,我尽量避免重复,如此而已。至于下一个作品,我暂时还得捂一捂,不能说,说了也不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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