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1903年1月6日出生于,浙江杭县(今杭州)人。中国现当代著名的散文家、学者、文学家、翻译家。代表作《莎士比亚全集》(译作)等。1923年8月赴美留学,取得哈佛大学文学硕士学位。1926年回国后,先后任教于国立东南大学(东南大学前身)、国立青岛大学(中国海洋大学前身)并任外文系主任。1949年到,任师范学院英语系教授。1987年11月3日病逝于台北,享年84岁。
书而曰香,盖亦有说。从前的书,所用纸张不外毛边连史之类,加上松烟油墨,天长日久密不通风自然生出一股气味,似沉檀非沉檀,更不是桂馥兰熏,并不沁人脾胃,亦不特别触鼻,无以名之名之曰书香。书斋门窗紧闭,乍一进去,书香特别浓,以后也就不得。现代的西装书,纸墨不同,好像有一股煤油味,不好说是书香了。
买书就是一乐。旧日北平琉璃厂隆福寺街的书肆最是诱人,你迈进门去向柜台上的伙计点点头便直趋后堂,掌柜的出门迎客,分宾主落座,慢慢的谈生意。不要小觑那位书贾,关于目录版本之学他可能比你精。搜访图书的任务,他代你负担,只要他摸清楚了你的数,一有所获立刻专人把样函送到府上,合意留下翻看,不合意他拿走,和和气气。书价么,过节再说。在这样情形之下,一个读书人很难不染上“书淫”的毛病,等到四面卷轴盈满,的地方都不容易匀让出来,那时候便可以顾盼自雄,酸溜溜的自叹“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
现代我们买书比较方便,但是搜访的乐趣,搜访而偶有所获的快感,都相当的减少了。挤在书肆里浏览图书,本来应该是像牛吃嫩草,不慌不忙的,可是若有店伙眼睛紧盯着你,生怕你是一名雅贼,你也就不会怎样的从容,还是早些离开这之地好些。更有些书不裁毛边,干脆翻阅。
“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曰:‘我晒书。’”(见《世说新语》)郝先生满腹诗书,晒书和日光浴不妨同时举行。恐怕那时候的书在数量上也比较少,可以装进肚里去。
司马温公也是很爱惜书的,他儿子说:“吾每岁以上伏及重视天气晴明日,即净几案于当日所,侧群书其上以晒其脑。所以年月虽深,从不损动。”书脑即是书的装订之处,翻页之处则曰书口。
司马温公看书也有考究,他说:“至于启卷,必先几案洁净,借以茵褥,然后端坐看之。或欲行看,即承以方版,未曾敢空手捧之,非惟手污渍及,亦虑触动其脑。每至看竟一版,前世死因即侧右手大指面衬其沿,随覆以次指面,拈而夹过,故得不至揉熟其纸。每见汝辈多以指爪撮起,甚非吾意。”(见《宋稗类钞》)
我们如今的图书不这样名贵,并且装订技术进步,不像宋朝的“蝴蝶装”那样的娇嫩,但是读书人通常还是爱惜他的书,新书到手先裹上一个包皮,要晒,要揩,要保管。我也看见过名副其实的收藏家,爱书爱到根本不去读它的程度,中国书则锦轴牙签,外国书则皮面金字,庋置柜橱,满室琳琅,真好像是琅嬛福地,书变成了陈设,古董。
有人说:“借书一痴,还书一痴。”有人分得更细:“借书一痴,惜书二痴,索书三痴,还书四痴。”大概都是有感于书之有借无还。
书也应该深藏若虚,不可慢藏诲盗。最可恼的是全书一套借去一本,久假不归,全书成了残本。明人谢肇淛编《五杂俎》,记载一位“虞参政藏书数万卷,贮之一楼,在池中央,小木为彴,夜则去之。榜其门曰:‘楼不延客,书不借人。’”这倒是好办法,可惜一般人难得有此设备。
读书乐,所以有人一卷在手往往废寝忘食。但是也有人一看见书就哈欠连连,以看书为最好的治疗失眠的方法。
黄庭坚说:“人不读书,则尘俗生其间,照镜则面目可憎,对人则语言无味。”这也要看所读的是些什么书。如果读的尽是一些猥屑的东西,其人如何能有书卷气之可言?
宋真的《劝学文》,实在令人难以:“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不过是把书当做敲门砖以遂平生之志,勤读六经,考场求售而已。
十载寒窗,其中只是苦,而且吃尽苦中苦,未必就能进入佳境。倒是英国19世纪的罗斯金,在他的《芝麻与白百合》第一讲里,劝人读书尚友古人,那一番道理不失雅入深致。
古圣先贤,成群的名世的作家,一年四季的排起队来立在书架等候你来点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行吟泽畔的屈大夫,一邀就到,饭颗山头的李白杜甫也会连袂而来;想看外国戏,环球剧院的拿手好戏都随时承接堂会;亚里士多德可以把他逍遥廊下的讲词对你重述一遍。这真是读书乐。
我们国内某一处的人最好赌博,所以讳言书,因为书与输同音,读书曰读胜。基于同一理由,许多地方的赌桌旁边忌人在身后读书。
人生如博弈,全副去应付,还未必能操胜算。如果沾染癖,势必呆头呆脑,变成书呆,这样的人在人生的战场之上怎能不大败亏输?所以我们要钻书窟,也还要从书窟里钻出来。
俞平伯(1900—1990),名铭衡,字平伯,以字行,浙江德清人,以“红学家”闻名于世。他是新文化运动的,是最早的新诗和白话散文写作的探索者,著有《冬夜》《忆》等诗集,以及《杂拌儿》《燕知草》等散文集;对中国传统的诗词戏曲有深入的研究,著有《读词偶得》《唐宋词选释》等;他还是一名学者书家,信手写来都是不凡的墨宝。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这不仅有关联,是一桩事情的两种看法而已。游历者,活动的书本。读书则曰卧游,山川如指掌,古今如对面,乃广义的游览。现在,因交通工具的方便,走几万里不算什么,读万卷书的日见其少了。当有种种的原因,最浅显的看法,是读书的动机空气无不缺乏。
讲到读书的真意义,于扩充知识以外兼可涵咏性情,修持,原不仅为富贵做敲门砖。既为富贵,依目下的情形,似乎不必定要读书,更无须借光圣经贤传,甚至于愈读书会愈穷,这无怪喜欢读书,懂得怎样读的人一天一天的减少了。读书空气的稀薄,读书种子的稀少,互为循环。
现在有一些人,你对他说身命则以为迂阔,对他说则以为,对他说风花雪夜则以为无聊。不错,是迂阔,,无聊。你试问他,不迂阔,不,不无聊的是啥?他会有种种漂亮的说法。但你不可过于信他,他只是要钱而已。文言谓之好利。有一个故事,不见得靠得住,只可以算笑话。乾隆帝下江南,在金山寺登高,望见江中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船,戏问随銮的纪晓岚,共有几只。这原是难题,拿来开玩笑的,若回答说不知道,那未免杀风景。纪回答得很好,臣只见两条船,一条为名,一条为利。在那时,这故事世情已觉刻露,但现在看来,不免古色古香。意存忠厚,应该对答道,只有一条船。
好利压倒一切,非一朝一夕之故。古人说:“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以义为利是遥远的古话。退一步说,以名为利。然名利双收,话虽好听,利必不大。惟有不恤声名的干,以利为利,始专而且厚。名誉的观念本多半从书本中来,不恤声名与不好读书亦有相互的关联。
在这一味好利的空气中寻求读书乐,岂不难于上青天,除非我们把两者混合。假如我们能够立一种制度,使天下之俊秀求利禄之途必出于读书,近乎从前科举的办法,这或者还有人肯下十载寒窗的。严格说来,这已失却读书的真意义,何况这制度的确立还遥遥无期。
现在有一种情形,这十年以来,说得远一点,二三十年以来都如此,就是国文程度显著地低落,别字广泛地流行着,在各级学校任教的,人人皆知,人人皱眉头痛,认为是不大好办的事情。这严重的光景,不仅象征着读书阶级的崩溃,并直接或间接影响到民族的前途,国家的发展。
文字教育好像不算得什么。文字原不过白纸上画,一种形迹而已,但文化却寄托在这形迹上。我们常夸说神州立国几千年,华夏提封数万里,这种时空的超卓并不必由于天赋,实半出于人为,皆先民积久辛勤努力所致,我们应如何欢喜惭愧,却不可。方块字的完整,艰深,固定,虽似妨碍文化知识的普及,亦正于无形之中国家的统一与永久。从时间说,我们读古书如论孟,觉得孔子孟子似乎不太远,而杜工部苏东坡的诗文呢,他们两位活像我们的老前辈,这是方块文字不易变动之力。假如当初完全用音标文字,那不必提周秦两汉,就是唐宋,也就很遥远而隔膜,我们通解先民的情思比较困难,而华夏国本亦因而不安。再从空间说,北自满洲,南迄岭海,虽分南北中三部,细分还有更多的区域,然而中国始终只是一个,譬如说广东话与话完全两样,而纸上文字完全一致。我国屡经外夷侵略,或暂被征服,而于风雨飘摇中始终屹立不失者,已表过是先民的成绩,而在民族的团结上,文字确也帮忙不少。历史事实俱在,不容易否认的。
所以文字教育的失败,表面上看只是读书种子稀少,一般国文水准低落而已,骨子里已损害民族国家的前途,自非好作危言耸人听闻,废书不读可谓今日之流行病。用功的人难道没有?即有少数的人好学潜修也不足这颓风。即以学校教育而论,的时间每多于,而课业,有如太史公所谓好学深思心知其意者能有几人?我不敢轻量天下之士,地说或者不多罢。如何使人向学,对读书感到兴味,似是小事,却是社会生计问题,譬如饿着肚子读书当然不成的,更有关于教育考试铨叙各制度的。我们从事教育写作文字的固责无旁贷,但已不仅是个人努力的事,而成为民族复兴国运重光的大业之一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内容选自《名家巨匠谈读书》,中国文史出版社2018年1月出版,蔡元培等著,责任编辑詹红旗、戴小璇。
199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4月23日为“世界读书日”,致力于向全世界推广阅读、出版和对知识产权的。
世界读书日的主旨宣言:“希望散居在全球各地的人们,无论你是年老还是年轻,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你是患病还是健康,都能享受阅读带来的乐趣,都能尊重和感谢为人类文明作出巨大贡献的文学、文化、科学思想大师们,都能知识产权。”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