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79年前。张14岁,随父母住在福建台江洋头口一带,那时候还叫张秀珍。虽然14岁,面容清秀的秀珍个子也很高。福建热。媒人说媒那天,秀珍穿了件月白的衫子。她怕来的军官和之前一样凶凶的,一直低着头。谁承想,进来的这个年轻人戎装英挺,看起来很文气,很温柔。
他问她:“你会写字么?”
秀珍抬头看了一眼他,旋即低头:“会的。”
没想到,他真拿出纸笔来。秀珍接过来,写了“洋头口”3个字。他看了赞不绝口。
他就是钟崇鑫。从这一笔字开始,漫长一生,张再也无法忘记这第一眼的心动与两年之后最后一眼的伤痛。
订婚一个月后,两人在福州举办了婚礼。钟崇鑫为这个颀长秀美的姑娘改名张,为她披上婚纱,南国燕尔,画眉窗下。他叫她阿妹,她还羞涩。
1935年,农历八月,钟崇鑫随部调往南京,张也随之前往。
谁也不知道大厦将倾,如此迅疾。37年之前的中国,南京依然风物俱好。钟崇鑫8岁父亲去世,和寡母生活,随军驻防也带着母亲同在南京,那时夏天,每每军训回来,厚军装里捂了一身汗。母亲心疼儿子,总念叨,崇鑫啊,别参军了,这么苦,咱回老家守着家产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钟崇鑫私下跟张说,忠孝不能两全,国家内忧外患,哪能自己回老家过清闲日子。他悄悄:“我的军装厚,你不要洗哦,手会洗粗的。”
也许除了崇鑫,他们没人知道,战争不是厚军装里的一身汗,而是死离生别。
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钟崇鑫随部调往上海奔赴抗日战场。两人在常熟汽车站见了最后一面。
还当是寻常小别,可是告别时,崇鑫突然从背后跑上来抱住了她。他们此前在街上走从从未牵过手,一前一后,隔着一拳头的距离。
那天常熟,车站人流息壤。他抱着她,泪水往。他说:阿妹,我会回来的。
77年过去了。张一想到这个画面,就会心痛。当年年底,张还和丈夫通了一次电话。“崇鑫告诉我,他已升任71军87师259旅中校参谋主任。”她一听,心里更紧张了。这意味着他要上前线去打仗啊。
“他说让我担心了,现在他请不到假,没办法回来看我。他还叫我不要担心,让我照顾好自己。”张说,这通电话过后,她和婆婆随着西迁的百姓,一从武汉回到了丈夫的老家重庆。
“我相信,只要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张说。
“他是重庆人,我这辈子要守在这里”
来到重庆后,张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傻掉了,整天呆坐在一个地方。“一年又一年,我每天夜里都要惊醒很多次,却总是梦不到他。”
每年,她都会写信去问钟崇鑫的消息,但是都没有回应,直到1944年,在街上,突然遇见了钟崇鑫的战友方维鑫。方维鑫帮忙联系军长后,收到了一份回信。“兄阵亡,无法函告。军座经常想起钟兄英明才干,至今耿耿于怀。”
收到信后,张感到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苦苦等待7年后,听到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第二年,婆婆病逝。
张一个人守在丈夫的老宅里,直到宅子破败再无法居住。
1949年,经人介绍,张认识了第二任丈夫李自清,生育了两儿一女。然而漫长岁月,钟崇鑫的身影从未褪却。
1988年,李自清不在了,她才将这个心愿告诉孩子。
从1988年开始,母亲的心愿便成了家里人的心病。后来,他们在时任87师少校师部参谋仇广汉写的《淞沪抗战暨南京失守》一书中查到这样一段:“城外部队苦战三日,打到十二月十二日上午,第七十一军第八十七师的三个旅已伤亡殆尽,二五九旅旅长易安华、参谋主任钟崇鑫和旅部直属部队官兵全部阵亡于雨花台阵地……”
可他的灵位在哪里呢?
今年9月16日下午5时许,苦苦寻找了多年的张一家人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拨通了重庆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芳菲的电话。没想到,当晚10时许,志愿者便在台北忠烈祠找到了钟崇鑫的牌位。
找到丈夫的灵位后,老人又萌生了前往祭拜的想法。在志愿者的帮助下,11月22日,老人在儿子的陪伴下来到忠烈祠。
在7天的时间里,张3次祭拜钟崇鑫。抵达台北当天,老人来到了忠烈祠。他的灵位在第一排右起第4个。“我说,崇鑫啊,我来看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从此我们再也不分别。”张说。
第二天,老人又去了忠烈祠,“能多看他一会是一会吧”。
“我终于找到你了,从此我们再也不分别。”
2015年1月15日,张的儿子带着母亲的心愿来到南京,在1213同盟志愿者的协助下走访战史专家、地方史志、当年战场遗迹,寻找与还原1937那个冬天钟崇鑫战死的情状。
张说:“他家3代单传,我如果不记得他,不帮他找回他的事迹,还有谁会记得他,还有谁能记得他?”
今天的张白发苍年。你问她,钟崇鑫与你在一起只有两年,他到底哪点好?能说件具体的事么?张想了半天:“他帮我扯过一匹白底花色的色做衣裳。”
你爱他么?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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