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4年结束,各家纷纷推出军事新闻盘点。观察者网邀请曾经采访过的原海军131舰老水兵撰文。老水兵应允但表示,农历年才是新年,届时会提供文章。
老水兵文题中的“轻骑兵“,是指原海军舰131“南京”舰。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051型舰是中国海军吨位较大的主力作战舰艇,但是以的大洋为舞台,051型舰远非重量级选手。正如老水兵所说,051型舰就像带着6枚投枪(海鹰-1/海鹰-2型反舰导弹)的轻骑兵,轻快、剽悍、一往无前。
以下为老水兵的文章:
阳历新年早在两个月之前,各家已经盘点了一圈年度军事新闻,这些报道或有深度或有细节,但对装备性能诸元的关注往往多过对军人的关心。我个人还是喜欢过农历新年,除夕夜看央视春晚跨年的同时,电脑屏幕上一直是观察者网的一篇军事新闻:《051型导弹舰133重庆舰退役 曾与苏联巡洋舰对峙》。这是我们海军历史最悠久的舰支队退役的第3艘051型舰了。
老家伙们都走了,和我一样。
戒烟已久,但这次要破例。客厅比狭窄紧凑的舱室宽敞太多,脚下也没有了随海浪摇晃的甲板,这样的生活总像是缺少了什么。
时光回到几年前的一月廿四(2012年2月15日,观察者网注)。
那是一个过年后的普通夜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略有小酌,心怀大畅。
到口,一时兴起玩个小恶作剧,敲门但不答话,还把猫眼给盖住。妻子不开门,的反复用普通话和土语问是谁,儿子屁颠屁颠的跑来开了门。我看妻子紧张的样子哈哈笑。
把提包放在门边的冰柜上,开始坐下换鞋。妻子停下手中的家务,开始为我煮些养胃的食物来,嘴上说个不停,“你吓到我了”,“回来怎么这么晚”,“少抽烟少喝酒”,絮絮叨叨,不停。一如往常,热水瓶一样平平淡淡但暖人胸怀的温馨。
“爸爸,你知道131退役了,要移交给海监吗?”
“嗯—?!什么?!”我记得,那一声难以置信的“嗯”字拖的很长,就像冰凉的海风灌进胸膛,我的酒醒了,但是满脑子都是下意识的否定:“这不可能!”
我知道儿子爱好军事,也绝对不会拿这样的消息来开玩笑……但是我的131虽然老,但依然能战斗,怎么就退役了呢?
我颤抖着,打开儿子发给我的网页。链接里的配图,是131“南京”舰全体官兵向南京市人民拜年的合影。熟悉的130mm主炮,熟悉的球50雷达,甲板上济济一堂的都是我熟悉的面孔,那些干部,那些士官,那些战士,这是谁谁谁,那又是某某某……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昏沉沉的,甚至记不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像是内心里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突然被人抽走了,四肢乏力,思维涣散。我是听妻子儿子后来描述,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熬过那段时间的。
妻子说,当时的我突然间以极高的音量对着照片中的战友咆哮:“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声音大到吓坏了邻居。
儿子说,他只见我流过三次泪。一次是老父亲去世,我出海任务繁重奔丧不及哭了;一次是申奥成功,我出海回来看转播新闻哭了;还有一次就是131退役时……儿子说我彻底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枯坐在书房电脑前,以手覆面,涕泪横流,喃喃自语。
他们说我反复念叨着两句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怎么可能!”
就这样一直到了深夜。
近年海军发展迅速,新舰艇连续入列的同时,051系列各舰退役的消息也接踵而来,我本该作好心理准备的—但是当轮到131,我的131时,一切变得完全不可接受。明明全舰官兵团结一心,让这艘老舰一直能够发挥她应有的战斗力,我才转业没几年,131舰怎么就退了呢?
军史馆的老照片,记录的是热血奔涌的战斗年代后来,儿子劝我说:“爸爸别难过,海军发展很快,舰名和舷号会传承下去,会有新的南京舰,会有新的131……”
“你懂什么?海军会一直发展没错,但是我的131没有了!131是我和海军之间的血脉联系,现在没有了!血脉联系没了!你懂吗?你知道吗?你不懂!!”
儿子愕然点头,退出了书房:“我是不懂,但我也很难过。”说完我就后悔了,吼儿子干什么?儿子说的没错,他不懂也不怪他。是我反对,他才没有去当兵的,不当兵当然不懂什么叫做集体,不当兵当然不懂什么叫部队,不当兵当然不懂为什么我这个老要发这种疯。儿子是个军迷,会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我的生活,他记住的和我在意的当然不同,他记住的是军事装备上的差距,和海军军人的拼搏,而我在意的却是我的拼搏能不能带动战友一起努力,能不能提升部队的战斗力。
平心而论,儿子对131的了解其实不比我少。他知道我们在对事斗争准备中血写过;他知道我经常前脚踏进,后脚又被一个电话叫走出海;他知道我的战友40岁不到已经为了战备忙成了白头;他知道我的战友为了保障战备睡觉吃安眠药,起床吃兴奋剂,直到有一天用错了药差点没了……在2009年《人民海军》纪念海军成立60周年 “我与人民海军” 全国大型征文“永远的蓝披肩”中,儿子把他自己与131的故事写出来参加比赛,还获入选文集了。
但是这些事情,在我们眼里都不算什么。既然穿上了军装,就是扛起了这份责任。祖国统一要借我们大好头颅一用。那好,拿去!
我可以拍着胸脯宣言,我和我的战友们都是对得起国家嘱托的好水兵。但我们很难成为好丈夫、好父亲。对于普通人,军人与家属两地分居的故事也许耳朵要听的起茧子。其实随军也一个样,即使家属区就在军港旁边,相望不过百米,军人的家庭依然聚少离多,形同骨肉分离。妻子曾调侃说,她嫁给了我,而我却嫁给了131。这句话还有反过来表达的另一个版本—“我简直在给你守活寡。”
131的刺绣纪念品幸运的是,无论是笑谈还是抱怨,妻子一直以实际行动支持我“以舰为家”。最极端的情况,就是儿子年幼,妻子食物中毒重病到奄奄一息,而我在海上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儿子也是好样的,他转学来转学去跟着我颠沛,却一直以军人子弟为荣,以我这个几乎不回家的父亲为荣,以他经历过的为荣。
131退役带来的逐渐淡去,我也以老水兵的身份参加了131“南京”舰的退役移交典礼。“首航南太平洋(601099,股吧)万里海疆建功勋”、“服役三十五载代代水兵写春秋”,银灰色涂装、黑色舷号依旧,挂满旗、水兵站坡,一如从前,只是这次是最后的告别。看着军旗渐渐从标志性的格子桅上降下,我突然想起了自己转业时的倔强。离开131要对军旗告别,我就不—我不告别,只是休息一下,会回来的。
我回来了,老伙计送老伙计。
回到老部队参加仪式的有比我更老的老兵,更多的却是穿着07式新军装、风华正茂的年轻战友。在我和他们一样年轻、刚刚登上军舰的时候,131是我第一艘船,在我日渐老去转业回家的时候,我还是在131。131雪白的航迹贯穿了我整段军旅生涯。
当兵,就是为了打仗,和平时就准备打仗。我们的假想敌很强大,但无论国家给我们航空母舰、巡洋舰也好,给我们小炮艇、机帆船也好,刻苦训练、追求人与装备合一是军人不变的生活主题。
我个人付出了什么,我的战友奉献了什么,即使我们忘记了,我们的亲人会帮我们记得。作为军人需要铭记的,是整个部队集体的荣誉与传统,并在日常工作中时刻以此严格要求自己,维系荣誉与传统,对得起祖国,对得起军舰,对得起战友。131舰驰骋海疆35年,多次被舰队、支队表彰为军事训练先进单位、科技练兵先进单位、基层全面建设先进单位。而在我第三次登上131舰时,虽然她的舰龄比较长,但我们全舰官兵还是刻苦努力,多次被上级评为装备管理一等!记得有一位曾经说过:“这么老的舰艇都能保养得这么好,新型舰艇没有理由做不好。”
即使在我们这样一支历史悠久、功勋卓著的部队里,老舰艇131舰全面建设连续六年获得“先进单位”称号的纪录,还是没有被打破!
儿子把我的各种证章全都挂到了军装上,当然右胸的97式胸标只是驻港部队战友赠送的礼品,我们平时并不佩戴也许是出于这样的荣誉感,出于对131舰和全体舰员的信任,才让我第一时间无法相信131退役的事实。
在我的那个年代,131是中国的大舰,是主力。可放界海军中间,她既不先进又不够大。即使在我当兵的时候,新建的054型护卫舰都比我的131要更大更强了。但是无论面对苏联亦或美国的舰艇,以131为代表的051型舰从未。131舰或许并不先进,但我们从来不会对自己失去信心,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是有着共同的名字:131舰舰员。
需要有人来记叙这艘舰与这群人组成的整体,一个从不示弱勇往直前的整体。131舰就像是海上轻骑兵一样,敢于对着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发起冲锋,敢于亮出威力强大的投枪(海鹰反舰导弹),轻快、剽悍、一往无前。
我曾让儿子代我去探访自己在大连的军校,儿子告诉我说,我提到的那些楼那些地方大多被拆了或了。我不禁感慨:“变了,都变了。”
儿子却说:“爸爸,军校里的都和年轻时的你那样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建筑会变,舰院不会变,军魂还在啊!”
军魂还在!
昔日的当家花旦051型舰不再是台柱子。在我的老部队里,全新的052C型导弹舰已经逐步加入现役,替代老迈的051型舰。我并不了解052C的性能,但是看得出来,052C造型简洁优美,雷达特征应该比我的131小很多,火炮更加紧凑射速更高,导弹射程远控制范围大。作为新型舰的052C也不再是海军了不起的主力舰,而是组成航空母舰编队的一部分。
我赞美这些新型舰艇,但并不羡慕新船上的战友—我更想和他们比一比,新船很牛?那敢不敢和我们这把老骨头比试一下!看看我们谁更厉害?
当年的131舰虽老,但是我们从不服老,更不服输!
131终于还是退了。但就像是儿子说的那样,会有新的131,会有新的南京舰—当然还会有像年轻的我那样,青春热血好男儿,穿上雪白军装,捍卫这片神圣的海疆。
再见了!海上的轻骑兵!让我再唱一遍《南京舰舰歌》吧:
阳光南京城,浪花亲吻“南京舰”,一条蓝色的航线,把我们相连;你在神州大地腾飞,我在辽阔海江奔驰。
雨花筑起石头城,钢铁铸成“南京舰”,一束共建的鲜花,把我们点缀;你在文明花中结果,我为文明果实增辉……
南京城啊南京舰,英雄的城!光荣的舰!为了祖国昌盛,为了世界和平,我们奉献青春,去迎接美好的明天。